3 破碎 (第1/2页)
天子赵徵今日来永成侯府,确实没有什么深意,就是来此施恩、探望为国效力的将领家眷。
菡萏台中,安庆翁主午后去了大慈恩寺还愿,尚未归来,赵徵便在此多留了会。
“安庆算什么,劳陛下这般侯她。”正堂中,舞阳给天子奉茶,笑道,“多事之秋,皇兄还早回禁中(1)的好。改日,臣妹让安庆来宫里向您请安。”
“不急,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!赵徵从中贵人(2)手里接来小金笼,逗弄里头的蛐蛐。
帝王好斗蛩,片刻不离身。
赵徵玩得起劲,招来舞阳同乐。
从小金笼转入玉石罐中的两只蛐蛐,其中背宽膀长,翅厚须整,头部蓝金闪耀者唤“威风”;声色洪亮,频频嚎叫,黑睛炯炯者称“凤鸣”。
“朕饲养得如何?”
“此二者体健声高,得皇兄精心喂养,是他们的福气。”舞阳陪侍一旁,看得专注,唯一点余光观龙颜。
龙颜悦色。
赵徵用食铲给它们喂了些辣椒籽,再持引草扫其触须,来回三两次,“威风”和“凤鸣”便气势汹汹斗了起来。
“奉承的虚词!”赵徵将引草扔给舞阳,“咱兄妹俩开一局,你莫让朕!”
舞阳双手接过,用心引逗“威风”,到底难敌“凤鸣”嘶嚎,窜撞弹跳,数个回合下来,颓势已现。
“事实胜于雄辩,臣妹句句非虚。”舞阳手中引草慢慢卸力,“左右都是皇兄养育的虫儿,臣妹输了也不冤。”
“再来一局,凤鸣换给你。”人在宫外,没了宫中憋闷气息,赵徵觉得呼吸都顺畅,不由玩心大起。
“陛下,不可……”中贵人持着拂尘,欲言又止拦了一把,打散天子一半兴致。
“斗蛩,听鸣可忘倦,观斗可怡情 。” 舞阳挡过话头,“臣妹再陪皇兄来一局,只是皇兄且让着些舞阳。”
“听到没,扫兴的东西!”赵徵瞥过中贵人,“要不是长公主,朕揭了你脑袋!”
中贵人跪谢天恩,再次点香计,讪讪避在一处。
星火一点,香灰抖落,天家兄妹边逗边闲话。
天子叹声,“如今也就你还能与朕说这些,宽慰朕心。”
舞阳道,“臣妹只是忧心皇兄龙体,本该劳逸结合。”
赵徵目光不离蛐蛐,感慨道,“宫中也不得躲闲,这下竟躲到安庆处了!”说完,抬眸扫了眼殿室,想起是江怀懋的府邸,不禁又是一声自嘲。
“皇兄惯是疼安庆,臣妹派人去催催,让她早些归来。”
“礼佛还愿是心诚事,莫催她。”
至此,兄妹俩静了话语,一时屋中寂寂。
唯原本胜了一局的“凤鸣”在舞阳手中,到底敌不过赵徵调教的“威风”,叫声尖利刺耳。
天子眼见二次要赢,自当欢愉。
然香未过半,许是中贵人那半句话扰神,在天子耳畔多转了几圈,慢慢变成宣室殿内近臣高官的话语,一句句逼仄而来。赵徵明显意兴阑珊,连着引草都松在手中。
“皇兄欲让臣妹,也不必如此醒目。”舞阳嗔道。
赵徵笑了笑,重新握起引草,扫过“威风”触须,却听他道,“三妹,你说江怀懋可有反心?”
“陛下!”舞阳手下一抖,四下环顾匆忙制止他。
虽屋内外都是宫中带来的侍从,永成侯府的人都谴去旁处候命了。然白日昭昭,如此宣之于口,让闻者心惊。
“哪里说话都不方便,这处还静谧些。 ”赵徵哼了声,“朕也就同你闲话两句,这两日朝臣在朕耳边嚷嚷,惹得朕心烦!”
“你们都去外头伺候。”舞阳见状,到底谴退了侍者。
中贵人会意,带人欲合门退下。
“莫合门,朕斗个蛐罢了。”眼看胜负即定,赵徵丢了引草,半靠矮榻,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舞阳言语,“江怀懋就要还朝了,三妹觉得是该收了兵权,还是继续给他加官进爵?”
舞阳欲搁下引草回话,被赵徵挑眉按住,“不必停下,许你继续挣扎会。”
舞阳谢恩,“陛下都亲来看望永成侯妻儿了,不是摆明了皇恩厚重。”
“江怀懋将妻儿尽托于朕,不留片甲于此,确实忠心可表。”赵徵颔首道,“仗也打得好,这西境内外被他扫得干净。”
“是啊,此番得胜归来,他便有兵甲四十万了。”舞阳帮扶“凤鸣”有些吃力,指尖微白,却仍旧没有放弃。
【此番得胜,四十万兵甲尽握他手,而拱卫京师的城防军不过十五万。陛下,切记“拥兵自重”四字。】
宣室殿内臣子的话萦绕耳畔。
赵徵面色微寒,然想起苏彦临行话语,又道,“沉璧如今历练得也不错,他多番进言,江怀懋乃可用之才,朝中缺此良将。”
舞阳颔首,“大皇姐最好的孩子,承了她和苏尉的才智武功,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。”
【朝中并非江怀懋不可,副都督不逊色于他。最关键副都督出身名门,与陛下乃血脉至亲。】
又一声话语回响在耳际。
“沉璧到底年轻,掌兵不过五六载!”赵徵叹道。
“皇兄所言极是,日后可让他多加历练,一点即通的苗子。”舞阳还在用力引逗“凤鸣”,欲要胜一局。
【西地平复,国中便算还有一半战事,以副都督之能力威望,数年可望。】
【难得永成侯此番妻儿都在京畿,千载难逢的机会。若是此番不缴械收他兵权,待他回凉州,乃纵虎归山,人心难测!】
【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,当用人不疑。】
【确乃如此,大都督既让妻儿入京,便是忠心已足……】
话语声声,赵徵思绪又回到起点,疲躁道,“罢了,且待安庆回来,听听这枕边人的意思!”
舞阳手中引草微顿,须臾以引草扫其后尾,片刻呼道,“皇兄,凤鸣赢了,臣妹赢了!”
赵徵闻言,一下探过头来,难以置信。
“没到最后一刻,一切皆有可能,谁也作不得保。”舞阳热切道。
这话说的是斗蟋蟀,赵徵想的却是江怀懋。
纵是苏家父子两代作保,时移世易,也难保万一。
“皇兄,您生气了?”舞阳观天子面色,斟茶奉上。
赵徵喜怒浮于色,面色白一阵红一阵。
舞阳跪下身,低声道,“臣妹有罪,方才玩乐,不曾恭听圣言。”
“起来!”赵徵回神,“与你无关,反而是你提醒了朕。”
舞阳展颜作不明状,只复又道,“方才臣妹隐约问得陛下提起安庆……”
赵徵给“威风”和“凤鸣”喂食,点了点头,“且听听她的意思,看看江怀懋素日里到底心思如何?”
“那自是好的。上回就闻她言语,侯爷待她甚好,还说待她诞下孩子,便让她与夫人并肩,不执妾礼。也不枉给他生儿育女一场!”
舞阳一片慈母心,说得欢喜。赵徵却是扔了食铲,面色极为难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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