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习雅 第七章 飞白孤灯 (第2/2页)
只见那兵头子飞起一脚,登时把上了年纪的老板踹出七八尺远:“买来的?南掌门可多谢你帮他买来!”不等老板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,一伙人便拉扯着那紫衣女子往外走:“不如自己去跟掌门喊冤,看他会不会重重赏你!”
嘉攸单坐一旁,不由得心下起疑,不知父亲何时竟也下过这样的命令。暗中瞧瞧那几个打头的兵家伙,的确是自家手下无疑。正踌躇间,只见箬冬不知何时已鬼魅一般闪在门口,温弦默默扶起地上老人:“纵是南掌门英豪盖世,也不敢下这般违背天理的命令吧?”
兵头子扫一眼温弦,见他穿着不似本地人,便哼一声:“我家掌门喜欢什么姑娘,倒要你来管?”
嘉攸听得此言,简直要怒发冲冠气得站起。不及拍桌,又听得温弦道:“我怎么不知,你家掌门喜欢阮声噬骨、一夜连杀二十四人却不见血的姑娘?”
方言毕,只听兵头子一声惨号,箬冬手中的长剑穿心而过,剑侧抵着紫衣姑娘的后脖颈:
“别乱动!”
店内的杂役和客人一时都吓得呆了,众人正待出逃,箬冬回身一剑横扫,门口未及撤出的官兵们一个个拦腰丧命,流了一地的残血和肠子又把其他人逼回到屋内去。
箬冬“砰”的一声,把剑尖插在地上,眼中凶光扫过每一个人:“胆敢擅闯半步者,有如……”箬冬一把抢过紫衣姑娘怀中紧紧抱着的古阮,抛向空中,地下凛凛剑锋银光闪烁。只见阮下白影闪过,稳稳接过空中之阮,侧身一撤,阴阳长剑在阮弦上划出“嗡”一声呜鸣。
只见嘉攸一手撤回阮,另一手趁箬冬出剑的间隙冒险一捞,轻轻巧巧把箬冬身侧的紫衣姑娘捞了过来。眨眼之间出窗破梁,上到屋顶去了。
等子棋他们乘舟寻来,发现清卿必不是难事。子琴回望一眼亮在山腰的灯火,一口气又潜入海水之中。不多时,终于发觉脚底坚硬,水势愈渐浅了下去,石洞中的水滴声“哒、哒”回响。
洞口的足印极浅无比,想必纵使温、箬二人轻功再高,也飞不出这石洞去。
夜幕深沉,子琴本想着待得天明再追入街巷,忽听得一阵轻微的火花爆裂声从洞口传来。听出了脚步的主人,子琴无奈地唤道:“绮川。”
令狐绮川下了一大跳,一个转弯,火把下照应出她发丝凌乱、一脸疲惫的模样。
未及答话,子琴皱皱眉头:“你师妹在石崖正下面,怎么能找到这里来?”
“回师父,当初温掌门也是把清卿送到这儿来。”
怪不得,子琴心中想。“别追出去。”见绮川微微睁大双眼,子琴又道,“山上只有你一个攻药术的人,师叔和师姑离不了你。”
绮川低下头,咬咬嘴唇。子琴问道:“随身带着碧汀散没有?”
“嗯。”绮川点头,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的小药瓶来。
子琴随手拿起一片脚边的石块,刺破拇指,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响在巴掌大的药瓶里。见师父眼光似是渐渐出了神,绮川猛地撤回药瓶,扯下衣角捂住子琴的伤口:“师父,这足够了。”
子琴淡淡笑一笑:“这样小的伤口,也吓得到立榕山药植堂堂主?”
绮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像是猛地下定了决心似的,绮川用力拽住子琴衣袖:“师父,也不能追出去。”
“哦?”子琴偏过头,饶有兴趣地望着弟子,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……”绮川咬着牙,像是快要哭出来,“因为师父说过……”
子琴望着眼前纠结不已的绮川,这正是第一个在立榕山上向自己叩首递茶的弟子。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八九岁年纪,高挺的颧骨和宽方的下巴却无一不显示着这位令狐大弟子坚毅、沉稳的性格。子琴拍拍绮川的肩膀:“别告诉你师叔。”
绮川点点头,拼命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。
子琴宽慰似的笑一笑,转身欲走。
“师父!”绮川握着药瓶立在原地,“山外凶险,万事小心。”
“等我回来的时候……”子琴回过头。
“清卿一定会醒过来。”
“这边。”南嘉攸在屋顶上借着夜幕横冲直撞,紫衣女子忽然拉了拉嘉攸的衣袖,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灯火通明。嘉攸不及多想,便顺着女子手指方向提气奔了过去。
下得地面,才发觉这一带远不同寻常:本是夜深人静的夜半时分,此处却人群嬉闹、欢饮高歌,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气。女子带着嘉攸穿过一片团扇、金钗和裙摆飘摇组成的人潮,进得正中央一座最高大的花塔里。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搂着一左一右从二人身边蹭了过去,南嘉攸骤然停下脚步,一把抓紧了紫衣女子的胳膊。
女子回过头,先是一愣,随即捂着嘴笑了:“怎么,公子没来过这般烟花柳巷?”
嘉攸抬头瞪他一眼,转身便要下楼。刚一回头,女子便从身后搂住他腰:“我叫阿语,多谢公子救命之恩。”
一阵悦人的低语从耳畔传来,似是动魂心魄的温柔法术从耳根烧到足尖,嘉攸便是一动也动不了了。阿语妩媚的笑声又从耳畔传来,南嘉攸耳垂一吃痛,便乖乖跟着阿语上楼去了。
阿语掩上门,立到烛光昏暗处,解下裙摆外衫,只留下一件贴身小褂。嘉攸仿佛喉头有什么哽住似的,不由自主把头转了开来。阿语拿起嘉攸的手,轻轻放在自己腰上那些红紫色的伤疤上:“吓不吓人?”
嘉攸本能地想抽回手,双眼却和那些阿语腰间的印记撞了个满怀。
看到那些暗紫色的、仿佛被毒蝎啃噬、被毒蛇撕咬过的疤痕一道道地盘曲在阿语雪白的肌肤上,南嘉攸不由得心中火烧火燎,狠狠地盯着阿语春波流转的双眼。
渐渐地,阿语松开手,嘉攸小心地抚摸着那些疤,沉默不语。
阿语伸手取过嘉攸身后那把阮咸,低声哼唱:“影坠芳菲下,声色有无中。飞白孤灯里,落红梅子东……孤灯里、梅子东……”
歌谣初,南嘉攸只是觉得醉意深沉,明明没喝几杯酒,头却昏得厉害。猛地一睁眼,嘉攸便冲向房间角落的面盆,把一抔水劈头盖脸地浇到身上来。正欲夺门而出,身后的阮弦轻弹,仍是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浅唱:
“芳菲下,有无中……孤灯里,梅子东,落红梅子东……”
嘉攸弯下腰,紧紧攥住门帘一角,皱起双眼,满口的牙都快要咬成碎渣。直到阿语转变调式,口中仍是那首小谣,嘉攸这才睁开眼睛,放下门帘,大踏步走回榻边,任凭胸口火烧火燎。阿语哧哧笑道:“小哑巴学得还挺快的嘛。”
嘉攸上前一步,一把掐住阿语细长白嫩的脖子,精致的面容下,眼中快要喷出火来。
阿语皱皱眉头,自顾自又拨动了弦:“影坠芳菲下,声色有无中。”
一阵熟悉的灼烧感奔涌而来,嘉攸瞪大了眼睛,眼球暴突、青筋爆裂,死死抵住要把自己吞噬殆尽的眩晕。
“飞白孤灯里,落红梅子东。”
南嘉攸再也忍不住,又一次向着阿语扑去。阿语微一蹙眉,指尖用力,柔软的拨片“啪”一声折断了琴弦。嘉攸伸到半空的双手骤然停下。
阿语把阮放到一边,走上前来抱住嘉攸,在他耳畔悄悄低语道:
“回去吧。这首曲子,够你对付令狐山上的野家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