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3章 城北郊,狐神庙 (第2/2页)
群丐望之怵然。有心怀悲悯的、想要将尸身先暂时安置一旁,却被牛掌钵喝止:“祆教葬俗,尸身不洁,非‘掮尸客’不得触碰。规矩都记着,莫再犯忌讳!”
到得香鹿寨,一切如约定一般,两方在一处订好的食肆中接头。群丐吃了顿饱饭,便纷纷套上胡商们送来的“正道衫”,腰束圣带、双手也套上两只袖管状的细囊。
《仙木奇缘》
“正道衫”其实是白麻布缝缀而成,针线颇为粗糙、显然是仓促赶制而成;那细囊则是边角料缝制,底端封死、手不得出,抓握物品时,略显滑稽笨拙。
群丐颇觉新奇,想要评头论足一番,又被各自掌钵喝止。一时间垂首默然、无敢哗者,食肆外只有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。
待群丐准备停当,这日已近申时。之前那领头胡商又不知从何处赶来,向几位掌钵拱手道:“我等已雇好了舟船和纤夫,将临时找来的石板铺在舱中,正运往跑马岭。届时,诸位先将寻到的尸身、小心抬入舟船,放在石板上即可。先由舟船走水路运送。”
马掌钵拱起套了细囊的双手,行礼问道:“大善人,搜寻到的尸身、须运往何处?”
这胡商想了想才道:“尸身走水路,是为省时省力。待行近上阳宫残垣时,便须弃舟上岸,由人力车马接续,将这些尸身连带石板,一并运至城北狐神庙停放。三日后一早,这些尸身便须从狐神庙启程,全部送往东丘‘寂静之塔’。”
马掌钵顿时明白
了胡商意思:“大善人放心!我等便从跑马岭开始搜寻,顺流而下、绝不漏掉一个。待搜寻完尸身,再汇齐了去狐神庙相助。”
胡商深深凝视马掌钵等人一眼,忽地拢手作焰、带头单膝跪下道:“在下实为祆教安仁使米良弼,阵亡之人中、便有米氏子弟,此行便仰赖诸位义士!另外这几人、皆是教中双戈卫,可为诸位义士拨草引路。”
群丐套着正道衫,又受了安仁使米良弼等人圣火礼,胸中竞生崇高之感。顿觉这“抬死人”的差使,也没有初时想的那般低贱,反而像是为逝者去达成的一份使命。
说来容易做来难!
待群丐齐至跑马岭,沿河而下、一路搜寻时,才知许多尸身早已残缺不全。一些横在路边的尸身,肚肠空空、显是被山兽掏了去;也有许多交战中、便被砍去手臂腿脚的教徒,残肢早不知去了哪里;更离奇的是许多尸身、被利器割掉了头颅,只余一袭污秽的莲蓬衣、可以辨识出教徒身份。
此外,还捡拾了许多卷刃、断掉的兵器,有铁索、剪刀、秤杆、短戈、月牙铲等等,也一并装入祆教备好的舟船上。每装满一船,那舟船便顺流直下,将已寻到的尸身运走……
待洛水沿岸散落的教徒尸身,被一群乞丐搜寻干净、尽数运走时,竟已是两日之后。
牛掌钵、马掌钵等人率着疲惫的群丐,又回至香鹿寨那处接头的食肆。纷纷摸出平日行乞所用钵、碗等物,就大镬前盛了羊肉汤饼,便各自寻了墙根檐角、蹲下吞嚼。竟无一人跨入肆中,像寻常酒客、食客那般坐谈吃喝,看得寨中客商、小民连连称奇。
有见多识广的酒客打开话匣,向众人娓娓相告:这便是乞儿帮的一条规矩,“自轻自贱,自乞自足,人以上尊,吾居下乐”,所以这些乞丐行止、自成一系,绝不与常人相同。吃喝只好残羹冷炙,穿戴便喜破布麻衣,出则弯腰乞怜,睡则随遇而安……
这人正说得起劲,却冷不防被一只乌糟糟的大手按在肩头,转头一瞧,心惊肉跳!赫然便是一个身量高大、蓬头垢面的乞丐:“这位善人!若酒食还堵不住嘴,再吃几个热胡饼如何?”
说罢,便是“啪啪”两记耳光。
那酒客饱读诗书,岂肯受此折辱?霍地起身,便要与这脏兮兮的叫花子理论。却见周遭乌泱泱几十个乞丐,默默放下钵碗、顺起脚边柴棍,面无表情地向他望来。这酒客登时心头一沉,连忙自己掌嘴、赔笑道:“我多嘴、我多嘴!丐爷爷饶命!这只炙山鸡还未动过,便请丐爷爷尝尝……”
那高大乞丐也不客气,一手掐起炙山鸡、放入陶钵之中,另一手才扶着钵沿,向那酒客点头哈腰道:“谢大善人赐食。”
便在这时,食肆外响起牛掌钵粗粝的嗓音:“兄弟们吃快些!一盏茶后咱们动身。”
那“讨”来炙山鸡的乞丐听罢,也不敢造次,忙就破袍上撕下一方麻布,将山鸡裹了藏好。才又蹲回群丐中,飞快把钵中汤饼、扒拉进口中……
两个时辰后,群丐拄着柴棍、气喘吁吁,终于寻到洛阳北郊。
彼时春草如毯、残阳如血,几株杂树散落其间,显出旷古少有的寂寥。
春草杂树间,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庙宇。远观飞檐张翼、玄瓦白壁,隐约可见褪色的丹柱。走得近了,才看清是座单檐歇山顶式的屋宇,门栅窗棂上糊的粗纱早已剥落,里面黑洞洞的,不知塑着什么样的神灵。
想来,这便是那安仁使口中的“狐神庙”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