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蝴蝶振翅 (第2/2页)
李景让却在万籁俱寂的夤夜时分,悄然返回贡院;
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其中两份卷纸,而后亲自奔赴崇仁坊北街,由偏门进入某位贵人的府邸。
“……何以断言邱慕阳乃此等舞弊之徒?盖因其解牒为人遗失。
“依国法而论,无有解牒者不得参与省试。
“若邱慕阳之考卷现于礼部,则其舞弊之行无疑矣。”
李德裕逐字逐句看完手中这篇别具一格、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策论后,拿起桌上第二份卷纸。
赫然写着邱慕阳之名。
这位久经官场风云的老人缓缓摇了摇头,抬眼望向面前跽坐的礼部侍郎,问:
“那又如何?”
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
唐朝科举制度之积弊,早已根深蒂固。
即便今朝严惩了邱慕阳舞弊一案,又能于大局有何裨益?
何以值得礼部侍郎亲身涉险,乃至当朝宰相兴师动众,特为此人施以重罚?
“台辅,邱非其本姓,而是谐音化名。”
李景让言辞之间,意味深长:
“经查,此人本姓仇。”
仇?
仇慕阳……仇?
李德裕听闻后,脑海瞬间闪过一些念头。
他猛地站起身来,惊问道:
“你是说,此子是仇士良的族裔?”
提起宦官乱政,民间百姓往往只知秦代赵高、汉代十常侍能指鹿为马、权倾朝堂。
却不知大阉宦仇士良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甘露之变中,他将唐文宗软禁,一举残杀四位宰相,把控朝政,使皇帝彻底沦为傀儡。
待到唐文宗病危,杨嗣复建议太子李成美监国,仇士良却矫诏改立颍王李炎为皇太弟——即当今圣上。
圣上即位后,仇士良唯恐先帝血脉反扑,竟丧心病狂地将太子李成美、安王李溶以及贵妃杨氏等皇室成员屠戮殆尽。
身历六朝,仇士良杀害二王一妃四宰相。
其权势之盛,手段之狠辣,十常侍等奸宦与他相比,简直提鞋都不配。
“阉狗好胆!”
李德裕怒目圆睁,气得胡须乱颤,猛地一拳砸在墨案之上:
“真当大唐是他的家天下了!”
虽说,当今圣上与其兄文宗皇帝一样,都是被宦官集团拥立登基。
可此时的圣上,却比当初的文宗大十来岁,城府阅历显然要深厚许多。
可谓沉毅有断,喜愠不形于色。
去年九月,圣上便绕开仇士良,将他李德裕征召回朝,就任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此举无疑表明,圣上存有摆脱宦官钳制、重振朝纲的宏图大志。
除为君分忧之外,李德裕这个宰相所能行使的权力大小,取决于能从宦官手中夺回多少。
于公,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,他必须与仇士良这类权宦斗争到底;
于私,文臣的抱负与自尊,也绝不允许他向仇士良低头。
吏部侍郎李景让对此洞若观火,所以才会在今年二月的省试期间,格外留意各种细微之处。
他先向李德裕讲了黄举天呵斥集阅官索贿,赢得清流之名的义举,然后郑重说道:
“台辅若欲对仇士良发起攻势,不妨由此入手。
“此子既有刚正直言的清名,又是揭发仇士良族裔科举舞弊的人证……还是商贾出身。”
李德裕思虑良久,颔首点头:
“确是一把恰到好处的刀。”
纵使事态不顺,也能相对轻松地大事化小,用后即扔。
不至于像甘露之变那般,落得个无可挽回的惨烈下场,逼得仇士良狗急跳墙、全力反扑。
“那便将黄举天、邱慕阳一同点为今科进士。待殿试之时,再看双方如何出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