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三十四章 至今琼海浪淘沙,犹听青天拍案巡 (第2/2页)
“感觉就是单纯的意外吧,毕竟辽东的滑和江南的滑,多有不同。”冯保有些不确信的说道:“可以再看看。”
侯于赵在浙江的还田事,推进的比较顺利,目前杭州府、绍兴府、宁波府、台州府四府已经完全完成了还田,田土一百顷以上的豪奢户,将田契交给了衙门,衙门已经按照鱼鳞册、黄册进行了分田。
除了这四府之外,浙江还有八府需要还田,侯于赵大约要三到五年的时间,将这八府的还田推进。
“苏州府也打算还田。”冯保将苏州知府的奏疏,送到了陛下的面前,作为江右的首府,苏州府打算带头把还田这个事儿办了。
对于地方而言,伸头也是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,陛下这位主儿的性子,大家也都清楚了,弘毅至极,心怀天下,还坚持不懈,错了就改,改了继续推行,从来不为了什么圣上的颜面,不肯低头认错,导致事情变得更加麻烦。
苏州府评估了下苏州的经济情况,决定还田。
冯保乐呵呵的说道:“苏州知府说的很明白,苏杭苏杭,杭州府完成了还田,农桑产出会有较大的提升,意味着杭州可以养更多的工匠,一两年看不出来,三五年,苏州的商贾全都得跑到杭州去营造工坊去了,毕竟杭州的匠人更多,迟则生变。”
天下的饼就那么多,杭州多吃一块,直接竞争对手的苏州,就可能会少吃半块。
这苏州府的才子佳人全都跑杭州府了,他苏州拿什么发展,他苏州知府拿什么升转?考成法一个下下评,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,还被人嗤笑无能。
朱翊钧思前想后,朱批了这本奏疏说道:“那就让苏州府试一试,若是不行,就让应天巡抚李乐、松江巡抚申时行帮一下,人力物力财力,都可以。”
“还田,哪有那么好做的。”
朱翊钧批了一本奏疏后,看着冯保笑着说道:“你也找个椅子坐旁边。”
“臣不累,还能伺候陛下。”冯保打了个哆嗦,赶忙回答道,若不是陛下不喜欢跪,这会儿他都跪了,陛下这话从正面理解是关心他在御前听差辛苦,从侧面看,分明是觉得他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做御前大珰了。
在这短短一瞬间,冯保把能想到的事儿,都想了一遍,确信自己没有出什么差错才是。
“你看你,多心,朕就是看你辛苦。”朱翊钧有些无奈,一看冯保的神情就知道他多想了。
“这个,就这个就好。”冯保左思右想,搬了个四方凳过来,坐到了陛下的身边,整理着陛下批好和要批的奏疏,朱翊钧本来想让他换个椅子,四方凳坐的难受,但最终没有说出口。
作为皇帝,他的威权越来越重,一句话,都让人浮想联翩,他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深意。
朱翊钧拿着一本奏疏,笑着说道:“绥远也有个好消息咧,农学博士柯延昌,把去年罗斯国使者送来的紫根草培育成功了,好事一件。”
紫根草,耐寒,抗逆性强,对土壤要求不高,有点水就能活,罗斯国进贡,是优质牧草的一种。
农学博士柯延昌是大明牧草的顶级农学博士,算是和大明皇帝同门师兄弟,就学于大司农徐贞明,柯延昌带着人把榆林荒漠地给种绿了,弄得榆林绿草茵茵。
可以说没有柯延昌,大明找到的那些牧草,恐怕很难形成规模种植;没有柯延昌,就没有现在的定牧和畜牧业,柯延昌还是个兽医,深受当地牧民爱戴。
万历维新的成功,不是朱翊钧一人之力,而是大明上下一心,万夫一力,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。
“陛下,海总宪要致仕了。”冯保将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面前。
大明骨鲠本骨,海瑞海刚峰,年纪大了,心力枯竭,筋骨已衰,七十四岁高龄的海瑞,已经无力继续主持都察院之事。
李幼滋在万历十五年致仕,若非一直要寻找合适的人选,海瑞去年就该致仕归隐了。
“加少傅,赐蟒纹冠带,加赐银五百两、纻丝十表里、宝钞三万贯、国窖三十瓮,北大营营造的清勤园赐海总宪。”朱翊钧对海瑞进行了恩赏,他面色复杂有些犹豫的说道:“再恩荫海总宪养子海中适为尚宝司卿。”
海瑞有三个儿子相继夭折,他有一个养子海中适,这个养子不好学,读书不好,但也算是有人继承了海瑞的荣光。
皇帝之所以犹豫了下,是因为海瑞和这个儿子的关系不好,海瑞一生极其清廉,但是这个海中适反而钻到钱眼里去了,仗着海瑞的名声,四处招摇,又是养子,一来二去,父子关系就很僵硬了。
朱翊钧拿起了笔,思索再三写道:“铁面龙图本布身,琼崖栝柏铸精神;碑林铸恶三千字,素衣追赃百万钧。三分南衙清鼎鼐,孤旌北向扫贪鳞。”
“至今琼海浪淘沙,犹听青天拍案巡。”
铁面龙图说的是包拯,都是百姓的父母官;碑林则是海瑞设立在朝阳门外的快活碑林;素衣则是海瑞建立的素衣御史;三分南衙是海瑞在万历十三年随皇帝南巡时候的功绩;扫贪鳞,则是说的海瑞作为大明神剑反腐抓贪。
朱翊钧送给了海瑞一首诗,告诉了海瑞,他的功绩,大明不会忘记。
“快活碑林,改名叫醒世林吧。”朱翊钧将海瑞设立的快活碑林,改了一个新的名字,不是多此一举,而是海瑞要离开朝堂了,希望海瑞离开朝堂,这个碑林,依旧可以警醒世人。
皇帝朱批的圣旨送到了内阁,而后徐爵带着皇帝的圣旨,赶到了海瑞的住处,海瑞现在住的宅子,也是皇帝御赐家宅,徐爵来过几次,海瑞是真正的清流,他的家中没有任何奢侈之物。
徐爵等下正厅,只等到了海瑞一人接旨,海瑞的妻子、继室、妾室皆相继病逝,三个女儿已经嫁人,养子海中适,似乎不在家中。
“都察院总宪海瑞接旨。”徐爵甩动拂尘,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,徐爵大声的喊道: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”
“朕缵承鸿业,夙夜兢惕,惟赖刚正之臣砥柱中流。览卿沥血之奏,朕心怆然。”
“十六载风霜,卿以杉松之骨,擎我大明纲纪;数万里山河,卿持神剑之芒,涤尽腐恶浊流;今闻卿疾,如折朕之肱股,然念卿忠恳,岂忍以君臣私谊误卿颐养?”
“昔包拯知开封而悬青天,今放卿归隐而遗剑芒,汲黯卧治犹佩银章;放卿依亲更添朱绂。”
“九重阙下少铁面,千秋史中多丰碑,朕命内署待诏制「风宪垂勋」匾额赐之,悬于清勤园。”
“累朝成宪,布德施惠,诏告天下,咸使闻知。”
“钦此。”
“臣叩谢陛下隆恩。”海瑞再拜,接过了圣旨。
徐爵将圣旨交给海瑞后,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陛下的亲笔御书,交给了海瑞,笑着说道:“除了圣旨外,陛下额外写了一首诗赠于海总宪,内署勒石铭记,送到清勤园去。”
“令郎不在家中吗?”徐爵问起了海中适,海瑞有痰疾,不能久立,病情加重已经一年有余,连陛下都时常派遣大医官诊治,按理说海中适这养子,该在家里照顾海瑞才是。
但徐爵来宣旨,居然都没看到海中适。
“哎,不提也罢,不提也罢。”海瑞连连摆手说道:“他最近和闽南商人走的有点近,要做行商,我不让他做,他就一气之下,和我大吵了一架便出门去了。”
“咱家知道了,自然会如实禀报陛下。”徐爵宣旨只宣了一半,恩荫海中适的正五品尚宝司卿这恩赏,没能宣读,而且看这个架势,怕是给不出去了。
海瑞这种情况,养子就是亲生儿子,父亲重病,儿子却不在身前,这就是不孝,朝廷是决不会把恩荫官给到海中适了,哪怕海中适是亲生的,礼部那群保守派是不可能答应的,不孝是罪过。
按照大明祖制,这恩荫的正五品尚宝司卿,是可以世袭三代的,不视事儿,陛下还赏赐了一个大厝豪宅,这清勤园给了海中适,那才是白瞎了。
海瑞做了一辈子的官,若是他有意给海中适,不会说的这么详细,显然这个儿子海瑞不太想认了。
“陛下问海总宪,这总宪之位,海总宪有没有推荐的人选。”徐爵询问起了都察院总宪的人选问题,海瑞在致仕奏疏中,并没有推荐。
海瑞面色郑重的说道:“并无可靠人选,若说有,那就是王次辅的独子王谦了。”
“咱家回宫后,会如实禀报陛下。”徐爵拜了拜离开了海瑞家中。
海瑞知道不合适才没有写在奏疏里。
王谦的举人身份是有问题的,王崇古乡试舞弊,给王谦搞了个举人身份,都察院总宪是极其清贵的,这个污点,就是强行任命,也不会获得都察院同僚们的认可。
徐爵回到了宫中,并没有直接去通和宫,而是去了东厂,又派了一些番子仔细调查一番海中适的情况,才前往了通和宫,将海瑞家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奏闻给了陛下。
“王谦其实挺合适的,下章文渊阁议,若不行,廷推便是。”朱翊钧也清楚,王谦作为素衣御史之一,领都察院的能力,是没有问题的,这都是王崇古坑儿子挖的坑,也是他们家父慈子孝的原因。
“这个海中适是什么情况?”朱翊钧面色变得冷厉了起来,他本来就对海中适不是很满意,这父亲病重,海中适居然不在病榻之前!
徐爵拿出了一页纸,递给了陛下俯首说道:“禀陛下,和海中适走的很近的那几个闽商,以前是走私白货的。”
白货,主要指棉花棉布,而后逐渐引申到了大宗商品,棉、茶、铁等大宗商品,大明调整关税报关的流程,在所有的市舶司设立了海关衙门,做了一站式报关,缓解了白货走私泛滥的情况。
“海中适这个蠢货!愚不可及!这几个闽商看重的不是他这个人,他有什么本事被人看重?闽商看重的是海总宪的清名!”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,他不管,海瑞一辈子的清名,怕是要被这个养子给毁了。
徐爵低声说道:“陛下,恐怕这海中适未尝不知,臣觉得海中适是很清楚闽商们到底找他做什么,他时常打着海总宪的名头,四处招摇。”
徐爵这话已经很客气了,番子们探听到的情况更恶劣一些,这海中适曾经在酒后大放厥词说:清名无用,不如换钱。
朱翊钧想了想说道:“让琼州海家,再遴选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入京来,过继在海总宪名下。”